北京绿化行业最近出现一个新名词儿：树木医生。
顾名思义，树木医生的职责就是为树“瞧病”。有意思的是，望闻问切、做CT等这些给人瞧病的手段，给树诊疗一样也不少。
给树设“保健医”，这在全国尚属首次。截至目前，北京的树木医生团队已经完成东城和西城区5万多株树木的体检，并从中检出了多个“病号”。“病号”怎么治，分别给开“药方”，该手术手术，该输液输液，如今正在陆续康复中。
习近平总书记视察北京时指出，“城市管理要像绣花一样精细，越是超大城市，管理越要精细。”宜居城市中不可或缺的林荫、鸟鸣、花香，都离不开林木的健康生长。树木医生的出现，恰为林木的精细化管理和健康生长提供了保障。
在东西城开展实践的基础上，今年市园林绿化部门编制出台了《北京城市重点园林绿化树木栽培管护技术手册》。由市园林绿化局牵头，先后有多名绿化从业人员参加了树木医生的专题培训，并且参与人员还在不断壮大中。
园林工人对树木进行修剪。
根据树木医生开出的药方，给长势衰微的雪松埋设透气管。
给树干剪锯口涂抹伤口愈合剂。
好比给人做CT，树干内部的空洞情况通过仪器可以测出。
给树木做CT寻找病灶
给树看病，怎么个看法？近日，记者在东城区永定门东街目击了一次问诊现场。
这是一株碗口粗的国槐，高10余米，栽植在机动车与非机动车道之间的绿化带中。从普通人的眼光来看，这棵树除了树干顶部有一个老大的疤痕，以及树冠枝叶没那么茂盛之外，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
来给这棵树问诊的是北京市园林科学研究院的高级工程师巢阳，和作为助手的北京林业大学学生高原。巢阳拎着的电脑包中，高原手中的小木槌，就是给树看病的“秘密武器”。
高原先是拿着小木槌，沿着树干，从高处往低处“咚咚咚”敲打了一番。一边敲打，一边耳朵贴着树干听音儿。
“这是在干嘛？”首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记者和来往的路人都是一头雾水。
“看树干里头有没有空心的部分。”已经多次参加树木健康诊疗的高原同学解释，小木槌敲下去，健康的树木和空心的树干，返回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敲打在空心的树干上，会听到类似敲击鼓面的“嘭嘭”声，而实心的健康树干敲击声要更实一些。
小木槌从高处敲到低处，又从低处敲到高处，最终锁定在距离地面20多厘米的树干部分。“这个位置听起来空心最明显。”
这时候，巢阳拿出了电脑包中的神秘仪器，8个连接在电脑端口的探测头，围着疑似空心程度最严重的树干部分钉了一圈，助手高原用小锤子挨个敲击8个探头上的铁钉。这边叮叮当当敲打着，那边电脑屏幕上就跳跃出一串串变化的字符。
等逐个敲击完毕，“奇迹”出现了。电脑屏幕上自动生成一张显示树干空洞程度的二维平面图，由蓝色、红色、浅绿、深绿四种颜色构成。“中间蓝色的部分，就是空心最严重的部分，基本上被腐蚀光了。蓝色区域外围那一圈红色部分，代表正在腐蚀的部分，再往外的浅绿色和深绿色区域，是目前还较为健康的部分。”
围在树干上的探测头，并没有透视功能，这张图是怎么生成的？“其实原理就跟人做CT差不多，是利用应力波探测得出的结果。”巢阳解释，用小锤子敲击连接探头的铁钉，如果树干中有空心部分，每个部位产生的应力波波长是不同的。通过不同部位的波长，生成的图片间接地体现了树干的空心程度和空心位置。
从“透视”情况来看，眼前这棵国槐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生成的图片上，代表树干空心的蓝色区域超过了60%，内部腐蚀已经相当严重。“这对行道树而言非常危险，上面重，下面轻，刮一场大风下一场大雨就有可能让它倒在路上。”
看似没有健康大碍的国槐，竟然潜伏着如此巨大的安全隐患，记者着实吃了一惊。正所谓“未雨绸缪”，市园林绿化局通过“树木医生”示范项目，已经在东西城检出一批带病树木。有的树木的树干空心率甚至超过了80%，及时的健康体检和护理，避免了树木倒伏砸坏车辆等事故的发生。
核心区5万株树木首批体检
北京为啥要设“树木医生”？这个点子是从哪儿来的？
市园林绿化局国际项目合作办公室主任马红坦言，“树木医生”项目其实源于年的一次国际项目合作交流。“这个理念最早发端于日本，是对树木精细化管理的一种手段。”
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刘勇也曾对日本的“树木医生”理念进行过研究。他介绍，在日本，树木医生相当于一个职业，在上岗前需要经过考核，通过职业资格认证。哪儿的树木需要体检，或者健康已经出现了问题，相关部门可以请有资质的树木医生来问诊、开诊疗方案。
在现阶段的北京，对树木的精细化管理还有短板。树种下去了，成活了，就很少再有跟进的健康监测手段，更别提定期的精细化体检了。造成的后果就是，树一旦发现健康问题就是大问题，如出现真菌腐蚀的树洞、因土壤过度板结造成生长缓慢等等。
“北京也已经到了对树木实施精细化管理的阶段。”市园林绿化局二级巡视员王小平介绍。经过70多年的绿化造林，北京城区实际上已经没有太多的绿化空间，能种树的地方基本都种上了，下一步就是要精细管护，把城市树木、城市森林的生态质量提上来。
由此，市园林绿化局于年正式启动了“树木医生”示范项目。与北京林业大学合作，在引进日本树木医生理念的基础上，结合北京园林绿化实际进行本土化的实践。
由北京林业大学刘勇教授带领的首个“树木医生”师生团队对东西城的5万多株行道树、公园绿地树木、胡同树木进行了逐棵逐棵的精细化体检。这样的大动作，在北京的园林绿化历史上还是首次。
北京林业大学学生李晓丽是团队成员之一。“每棵树都有10多项的检查指标，包括树高、胸径、冠幅、土壤质地、PH值、有无空洞等等。”她回忆。这些还是最基本的检测指标，如果发现明显生长异常的树木，还要进行进一步的深入检查，指标达30多项。就好比中医看病“望闻问切”一样，手检、观察、测量仪器一起上，一棵树检查下来需要半个小时。
通过林业大学开发的信息系统，体检医生可以当即把检测数据输入软件，发送到信息平台。体检树木的GPS坐标、各项体检数据在信息平台上一览无余，为后期健康跟踪管理提供了便利。
对东西城5万多株树木的体检筛查结果显示，国槐在东西城栽种的比例最高，达到57.82%。其次是白蜡、毛白杨、银杏，分别占9.68%、7.15%和6.9%。柳树、栾树、臭椿等分别占2%左右。其他常见树木还有悬铃木、油松、元宝枫、圆柏、杜仲、刺槐、榆树、核桃、柿树、泡桐、黄金树等等。
从健康状况来看，94%的树木生长基本良好，6%的树木存在明显的健康问题。但即便是生长基本良好的树木，在管护上也有很多要提升的地方。近一半的受检树种存在树皮损伤、腐朽的情况；有健康问题的树种，大于48%的树木修剪规范性有待提高。超过80%的树埯未设防踩实措施等等。
对症抓药“病号树”个性诊疗
病号树挑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下一步就是开药方。”马红介绍，树木医生负责从体检到诊疗开方的全过程。每棵树症状不同，开出的药方也不一样。
原本以为“开药方”只是打个比方，可当记者看到一摞树木的“病历”时，又着实吃了一惊。
以位于景山前街一棵编号为“JSQJ-1”的元宝枫为例，病历上有树木的照片，同时指出症状：叶色异常、长势偏弱。
开出的药方如下：撒施落叶树复壮基质，主要选用优质草炭，腐熟园林废弃物、珍珠岩、缓释肥等，按特定的比例混合而成。基质输松、养分重复、肥效持久、持水性强及透气性良好，为植物根系提供健康生长环境……
这还不算完。病历上还列出了10多行的技术操作规程，精细到给树木开挖复状穴的点位、尺寸等。
照着病历上开出的方子，园林绿化管护部门就可以精准操作后续的诊疗措施。作为“树木医生”项目的参与单位之一，北京负责城区绿化管护历史最悠久的金都园林绿化有限责任公司，承担了示范区“病号树”的后期养护工作。
在位于南礼士路公交站附近的绿化带中，一棵编号为I的毛白杨去年经历了一次外科“手术”。树干上悬挂的“病历卡”显示了这棵树的健康症状：树干中下部腐朽空洞。
“当时这棵树的树洞都已经露出来了，就好像裂了一个大豁口。”金都园林工程师教授级高工袁学文是这棵毛白杨“外科手术”的主治医生，以他多年的养护经验，如果树木空洞放任不管，树干的木质部分会加速腐朽，最终导致树木死亡。更加危险的是，这棵有一人合抱粗的大杨树就在公交站旁，一旦倒伏，后果不堪设想。
按照诊疗药方，对这棵毛白杨的处理主要是腐朽防治和补树洞。“先清理树洞，然后对树洞内的木质层进行杀虫、杀菌、防腐处理。接下来是空洞填充和封堵。”就像高明的大夫不会留下显著的疤痕一样，这棵手术后的毛白杨乍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
但凑近观察会发现，原先有裂口有树洞的位置，有一层和树皮颜色相当接近的“泥巴”，“这可不是真泥巴，不信，你摸摸，是有弹性的。”原来是染成树皮色的硅胶泥，匆匆一瞥，还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些年，树木的养护技术也一直在进步。就说这补树洞吧，最早还有往里灌水泥的，洞是补上了，但是不美观，而且水泥没有弹性，不能适应树木的进一步生长。”袁学文介绍，现在采用的硅胶泥，一富有伸缩的弹性，二可以染成不同的颜色，与树干的颜色相匹配。另外还可以捏出自然的褶皱，与树干的外观更加契合。
离这棵毛白杨大约50米的距离，有一棵个头不太高的雪松，也是“病号”之一。个子长不高，一个重要原因是周围的大树多且树冠浓密，在阳光照耀相对较弱的情况下，雪松自然长不好。
对此，树木医生开出的药方是增加土壤的肥力，让这棵雪松有充足的养分供应，从而更有底气参与生存竞争。不过“开小灶”也是一门技术活。袁学文和团队的养护人员，在雪松根部的四周挖了几个深约1米的竖直穴道，然后把一根管子伸到地下，经过精心调配的常绿树复壮基质通过管子直抵树木根部的毛细血管处，同时还起到了给板结土壤透气的效果。
“已经快一年了，树基本上缓过来了，枝叶的生长速度跟上了。”团队养护人员对这棵雪松的生长状况进行了跟进，证实了药方的诊疗效果。
在东西城，已经有多棵“病号树”完成了后期的诊疗，目前，对树木的个性化治疗仍在进行中。在完成一次性治疗措施后，养护人员还会对“病号树”进行回访，随时跟进树木的健康状况。
极端天气将发树木倒伏预警
作为首都园林绿化行业的新理念，“树木医生”对树木全生命周期的健康监测并且提供诊疗方案的做法，将在本市全面推行。
截至目前，市园林绿化局相继开展了3次“树木医生”的系列专题培训，参加培训的有园林绿化管理部门人员，有在园林管护一线的工作人员。来自日本的专家，亲自演示树木体检、诊疗的关键技术环节。
“北京有北京的特点，虽然树木医生理念源自日本，但在实际操作上我们形成了自己的标准。”具体负责项目的韩艺工程师介绍。
她所说的北京特点，涵盖树木种类，树木分布、树木生长状况等方方面面，也包括北京市民对树木的深厚感情。“这一点在胡同里体现得最明显，胡同里好多大树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居民们对树有特别的感情。”
一次北林大师生对胡同树木进行体检，在拿小木槌敲击树干查找树木空洞时，当即被一位居民拦下了。“这位大姐以为我们要毁树，后来告诉她这是在给树木体检，大姐才把心放下来。她说，这棵树从小陪着她长大，要是毁了，这份感情可找不回来了。”当时见证这一幕的林大学生回忆道。
以北京的气候条件，能长成一棵大树并不容易，更别提树的绿荫、花香，还有萦绕其间的鸟鸣，给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带来的惬意舒适，是何等的珍贵。
“在日本，树木的空洞率超过一定比例，就伐掉更换新树。但北京的绿化成果来之不易，我们希望能尽可能采取诊疗措施，扭转树木的长势，让这一棵棵与城市朝夕相伴的大树，更长久地陪伴我们，同时也见证北京这座大都市的发展历史。”马红表示。
在对东西城5万株树木体检诊疗的基础上，市园林绿化局和北京林业大学已经编制完成了《北京城市重点园林绿化树木栽培管护技术手册》及北京市地方标准《城市树木健康诊断技术规程》，针对树木体检出现的主要问题，制定相关管护技术方案，供各区园林绿化部门和绿化管护单位使用。
对树木体检仅仅是第一步。在体检的基础上建立树木健康管理的数据库，是更庞大的后续工作。哪条街的哪棵树，是否存在健康隐患，是否接受了对症下药的诊疗，后续生长是否正常等情况，在数据库中会定期更新，真正实现精细化的管理养护。
更重要的是在极端天气来临前，及时对可能会出现倒伏、断枝等现象的树木进行预警。管护人员对预警树木重点采取加固、剪枝措施，减少极端天气下树木可能造成的人财物伤害。上述措施将在“十四五”期间逐步推进，树木医生将为北京打造高质量的城市生态环境保驾护航。本版摄影邱勇
（原标题精细化管理城市绿化成果，北京在全国首设——树木医生）
来源北京日报
记者王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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