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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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1 16:32:00

文〡许文华

一、那山

车从永泰县城出发,沿莆炎高速永泰段西行。一路傍着樟溪,在万卷清新中穿行。樟溪九曲如练,青山连绵入怀。

千村过处,皆为明媚,夏意竞葱茏。

摄影:黄文浩

想起老人们所言:樟溪两岸,山分公母。左岸峭岩陡绝,为公;右岸圆润柔婉,为母。一路所见,果然验证。老者阅历丰厚,诚不我欺也,而自然天造地设,果然乾坤相契,阴阳和合。

福州全境最高山峰是永泰境内的东湖尖,其海拔米左右,高耸入云,大气磅礴。而我们此行目的地,是本邑梧桐镇区的芹菜湖村中,海拔近米的南门石柱。听驴友们说,此山大约可算福州第二高峰,拔地而起,一柱擎天;植被丰茂,生灵众多;云遮雾绕,仙气飘飘。虽听说山径难登,仍歆羡不已,跃跃欲往。

村委会成员陈叔、陈大哥开着皮卡车在镇区等我们,甫一见面,互道姓名。原来他们为叔侄关系,芹菜湖村土著,按村中排行命名,一为“金”字辈,一为“银”字辈。我问——那你们的儿孙,是“财”“宝”辈吧?果然如此,主客皆哈哈大乐。

心想,有此向导,真是如阿里巴巴寻宝之旅啦,当会有许多意外收获吧?

离开省道一路向上,路是土路,勉强的二车道,坑坑洼洼,崎岖陡峭,颠颠簸簸,骑马一般。才行十余分钟,早起而晕眩的大脑更加不适,意识不由沉滞起来。同行的我爸,檀老师却兴致勃勃地和陈叔、陈大哥神侃起来。

摄影:黄文浩

车前一道洁白如炽的光突然掠过,我眼睛一亮,意识为之清醒。“白鹇!”父亲兴奋地推推我。只见一只个头如家鸡,体态却尤为轻盈的鸟儿栖在车前数米处,它洁白绚烂的羽毛镶着金边,头顶的红冠如灼灼的宝石。它仪态万端,气定神闲。黑豆一般的眼睛,十分从容友好地望着我们。陈大哥适时停车,全车人安静地和白鹇对望。浓阴处处,青翠沁心。那只鸟儿翩翩起舞,如追光灯下的纯洁女神。

顷之,它收起舒展的羽翼,停下轻盈的舞步——天鹅一般高雅,丹顶鹤一般美妙。再望望我们,一收身子,翩翩然飞起,安静地飞向丛林深处。

梦一般的相逢。

我们兴奋于自己的幸运,陈叔却轻描淡写地说,与白鹇以及其他美丽鸟儿的邂逅,在这山里颇为常见。也是,繁茂的深林里,当然有许多山之精灵啦。近些年,山里人大多外迁,这空山如寂,早已尽归自然。

半小时之后,一座村庄在曲径通幽处豁然出现。紫色的花,铺满荒废的田园山坡,掩映着无人居处的一片黑瓦黄墙。遗世独立一般的小村庄,叫做南门自然村。

摄影:黄文浩

继续上行十分钟,抵达芹菜湖自然村。这里海拔米,林木虽然葱郁如初,但显得低矮了许多。村名由湖而来,但湖早已干涸为洼地,生长着灯芯草一类的沼泽植物。十余栋安静古朴的土木小楼,仅住着三五个村民。他们长住城里,偶尔回村照料散养的牛羊、蜜蜂。他们闲闲地和我们说起,这小小山村陈姓人家的百年变迁。

山坡上静卧着黑色圆润的石头,石头中间的黑土地上,散生着一些枝干青黑叶片青绿的植物,他们说,那是老茶树,可能是爷爷辈的人植下的,年深日久,成了野茶,每年清明前,谁家记得,便随意去采摘一些。

稍作休息。二陈带上我们三人,绕过古朴的土楼,向着后山那更高处的“南门石柱”进发。

眼前是一片原始森林,杂木浓密,野藤缠绕,只渗进寥寥几点阳光。古老的羊肠小道,被经年的落叶覆盖。山下热浪袭人,此处却有初秋一般的凉沁。铺天盖地的氧离子,安抚全身每一处肌肤,身心俱泰。

迤逦向上,眼前有奇珍异木,耳中有天籁万端。楠木、红豆杉、桂花;根抱石,孪生木,三胞林。目不暇接,兴致勃勃。

约行四十分钟,陈叔兴奋道:“石柱快到了。”此时,植被变得低矮壮实,圆润黑石漫布视野。低头避过几枝虬藤,在一座低矮的石头屋顶石头屋身的仙公庙后,天地一片豁然开朗。

万丈石壁之上,有数十平方米宽大的石台,站于其上,脚下众山朝拱,头顶天高地迥。借助于这宏伟的自然,我们高高在上,如御仙舟,放牧一群群温驯的牛羊。太阳高悬,俯视万物,俯视我们,却又像含着悲悯的心思,把淡淡的几缕山间雾气,缓缓送到我们脚下。

摄影:黄文浩

一片如削的“人”字形大石壁后面,隔着无限的虚空,便是无数人仰慕的“南门石柱”了。

那是一根巨大的石柱,头顶苍穹,脚扎大地,凛凛傲视,气压众山。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蓦然涌上脑海,不由想,此石柱,该不会是盘古撑持天地的四柱之一吧?

神思遐飞,不由沉醉。

一道巨大的黑影“嗖”的一下掠过眼前,甫一定睛,见一双苍黑的翅膀,载着一只硕大的猛禽,倏得飞入脚下的万丈深渊,消失在对面石柱背后。“是老鹰啦,”陈大哥笑道,“你看那棵矮松后,是它的巢,我们站得太近,惊动它了。”

矮松就在数米处,但隔着石壁的深沟,所以遥不可及。我一边愧怍于贸然的惊扰,一边为平生第一的奇遇庆幸不已。

我爸和檀老师,已经小心翼翼攀上高台顶,以长空、山松、山雾、石柱为背景,拍下许多张珍贵的照片。阳光漫洒苍苍宇宙,万物皆如浸润在透明的琥珀中。陈叔指点着脚下:瞧,前下方有许多熟悉的地方呢,正前方是同安和大洋镇,左边是嵩口镇,右边是县城,而咱的右后方,是仙游县的地界啦!

苍天厚爱,馈以神境。顺着陈叔的指点,我们看到左边崖壁顶部,岩石罅隙如凤眼微张,舒展开数十条细长纹理,恰似凤凰于飞;又看到右边石柱最高处,苍黑石色中蜿蜒着一道白色石痕,有几十米长,灵动欲飞,恰似苍龙欲腾云际!

这就是南门石柱千百年的自然奇观——龙凤呈祥!

原来,之前路遇的白鹇,刚刚飞过的老鹰,都是龙凤鸾驾的仪仗呢。或许,在山之深深,凡人肉眼无法窥到的秘境,会有“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盛会。

庄严的感觉从脚下直贯头顶,引信一般,点燃了心中无限的感恩。

二、那人

时光倒流回那烽火连天的岁月。

年秋,继“皖南事变”后,国民党继续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军事策略,并疯狂制造第三次“军事围剿”,致使福建省委被迫南迁,由闽北迁至永泰县梧桐镇青溪村。此后三年,梧桐、岭路、塘前等地群众,在进步力量感召下,支持并加入革命队伍,成为革命滚滚洪流中不可或缺的新生力量。

摄影:黄文浩

青溪村隶属西林行政村,与芹菜湖毗邻。革命宣传深入人心,革命群众亲如兄弟,革命形势渐为明朗。芹菜湖村中,革命势力迅速崛起,漫山遍野,生生不息。

陈叔的爷爷,当年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壮年。他把省委的斗争精神,及时传达给村民,并带领村民,用切实的行动声援和支持革命。他们挑来粮食,送来猪羊,把农家的锄头扁担土铳,都当成了与敌斗争的有力武器。妇女们也受到感染和教育,纷纷煎饼做粿慰问革命同志,她们还自发地利用漫长的夜晚时间,在一豆油灯下,纳出一双双印证着军民情深,共抗凶顽的“红军鞋”。

敌人疯狂反扑、破坏,革命形势一度低迷。机关的同志们躲进山洞,或藏在密林中的草寮,继续领导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

“群众的智慧无穷无尽。当敌人拦卡盘问,妄图断绝革命后援的时候,大伙又想出了新的点子。妇女们砍下漫山的毛竹,劈成节劈成段,把白米和干饭、干菜藏在竹筒中,砸实,密封,过关卡时,愣是没叫敌人查出来。听说同志们好久吃不上盐,腿都浮肿了,大伙都很着急,我爷爷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对策。他让妇女们把衣服浸进浓浓的盐水中,再捞出来晾干,穿在身上。那补丁撂着补丁的衣服,让守卡的国民党兵相信了他们是上山打柴、捡菌子、采山笋的,于是妇女们得以被放行。同志们的救命盐,就这样被送上了山洞,送上了草寮。”

摄影:黄文浩

陈叔的叙述,仿佛把我们带回八十年前。我们仿佛置身彼时彼地,见证了星星之火正在燎原,见证了中国革命风起云涌。到底是有着怎样的敏锐,才能让原本世代山居的农民,透过苍茫风云辨清革命的方向?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勇毅,才能让原本本份乃至笨拙的他们,面对家园被野蛮践踏被大火烧毁的惨状,执着果敢地跟定共产党、跟定游击队?又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坚定,才能让他们面对血淋淋的至亲被杀的威胁恐吓,咬紧牙关深藏仇恨,父子并肩、夫唱妇随,前仆后继,共迎新社会的曙光?

我只能说,中华大地,自有明辨忠奸的能力和追求光明的行动力。当光明在前方引领,无论是北方的青纱帐,还是南方的甘蔗林;无论是海边的智者,还是深山的仁人,众心归一,天下共行,才有了今天的天地安详乾坤清朗。

八十年的时光,匆匆流走了。脚下的土地,此时那么安详。芹菜湖当年的守卫者,都已化作星辰隐入高远的夜空,留下他们的土地、屋宇,悄悄地,又养育了数代山里人。

陈叔说,爷爷已逝,父亲辈的老人,也大多后脚相跟。村中,尚留四位耄耋老者,当年是十余岁的小姑娘小后生,他们曾经辅助父辈,见证或帮助了革命。共产党没有忘记他们,即使他们儿孙满堂并迁居城镇,也依然让他们享受着“革命五老”的待遇,让他们的晚年生活,更加无忧更加愉悦。

这是伟大共和国给予新中国缔造者们的深情回馈。

摄影:黄文浩

而陈叔,是这英勇村庄哺育的热血后人。

“一九七四年,我报名参军。我根红亩正,又健康聪明,所以很顺利的被批准入伍了。当我戴着大红花走向山外走向军营,我在心中立下誓言:多学多练,报效家乡!一九七六年,我光荣退伍,选择回乡。我在供销社干过,又进过乡里的建筑队,再回到村里当了村干部。总而言之,组织上需要我去哪里,我就二话不说去哪里。后来有人说我傻,因为太频繁换岗,我失去了转正的机会,也没有退休工资可领。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有七百块的村委工资,也够我生活的了。自己再种点啥,就不用依靠在外谋生的孩子们,这样的日子挺知足,挺好的。”

陈叔说这话时,脸上有笑意,眼里有光芒。他说,唯一遗憾的是退伍太早了,“如果在部分再呆两年,我就可以赶上上老山前线,去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了。那才是一个游击队员后代,一个军人最荣光的经历呢!”

炽热的血脉,会在一代代人身上传承。陈叔有很欣慰的家史——他的二儿子,于前些年当了兵。虽然身处和平年代,小伙子没有上过战场,但从军经历,化为生命的养分,使他得到锻炼,得到滋养。退伍之后,陈叔二儿子进城市闯商海,遵纪守法,百折不挠,开拓进取,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滔滔不绝的,陈叔述说着。他的骄傲与自豪,那么纯净,深深地感染着我们。

彼时,陈叔戴着草帽,穿着军裤。蓝灰色T恤衫的左臂上,有红色的军旗,“八一”的字迹,是那么显眼。他说:哪天有人看到你们写的文章,要来开发南门石柱做景点,我一定要请求人家,给我一面红旗,插上石柱最高处,让所有的人,隔着老远都看得见!让所有的人,都能记住今天的不易!

三、那路

想致富,先修路。这理,谁都明白。芹菜湖村的人也明白。

永泰,有着近年的历史和平方公里的面积,山川秀美,人民勤劳,但是在漫长的时代里,却十分闭塞贫穷。

乘着国门打开的和风,经过数代人的努力,这种局面有所改观。

政策好了,头脑活络了,脚步迈开了,山里山外有了沟通共融。四十年来,梧桐镇数十万人次的乡亲在遥远的上海和武汉,打造出一个个“梧桐村”,实现了一个个商业神话,并用拳拳的爱乡情怀,回馈故里,安抚乡愁。商业辐射链越来越密,商业版图越来越大,民间力量,早已以不同于以往的方式,超越过往的时代。

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渗透进村村寨寨。美丽乡村的打造,如火如荼。晴明今世,遍地春光,处处胜景。全县区域的28个老区基点村,更是有了文化广场,有了群众文化中心。互联网的发达,引来了电商。老区,大多不再是闭塞和落后的代名词。

但是,芹菜湖村毕竟是梧桐镇区海拔最高、山路最远的村庄,镇村公路的打造和通行,难度上必然高于其他地方。

摄影:黄文浩

前几年,镇里为此路的开通,多方争取上头资金,并以募集的方式,得到民间集资。这笔款项用于公路的前期设计、改线,并完成凿石开山、拓宽路面为二车道的前期大部分工程。可之后,从年至今,整整两年的时间里,因资金告罄,工程被迫停止。全线未完成,路面未硬化,路肩未完善。此次我们上山,见车行雨毁,路面坑洼,水沟遍布。土质特别疏松的路段,甚至偶有小面积塌方。

如此情形,不仅村民着急,二陈着急,我们也替他们着急——短期之内,迫切需要有修路资金延续,以尽快复工,完成改线之后的梧桐镇(芹菜湖)村修路工程。不然,时间越拖越久,毁损日益严重,资金的缺口,必然越来越大。

路是乡村复兴的大动脉。山里有丰富的出产:纯原生态的环境滋养出牛羊肉,肉质紧致鲜美;农家的蜜蜂,四季飞舞,采来山间百花酿出香甜原蜜;云雾滋养的高山野茶,野蘑菇,它们的清香都是山野的气息。房前屋后和幽幽大山里,还有十大功劳、金线莲、黄莲、杜仲等珍贵中草药材。至于原滋原味的新鲜蔬菜,对高海拔的山里来说,更是宜种、好种,好看又好吃——它们,多么盼望坐上大车,走出山外,进入城里人的生活,并凭此,让山里人的日子更加红火。

摄影:黄文浩

山里的炊烟却已越来越稀落了。常住的人,越来越少。而因为谋生、求学等种种原因住在山外的山里人,也常常深情恋恋的,向儿孙们讲述着山里的岁月——那埋着老祖宗的山上,有他们的荣光,和依恋。渐渐老去的人,总盼着在国家良好的助农政策感召人,会有更多农人的后代,甚至来自远方的贵客,带着资金,更带着技术,带着谋略,走进这即将慢慢被遗忘的乡村,去唤醒它、激发它、打造它,强盛它!

这样的先例,在“乡村振兴”的大时代背景下,不胜枚举。单是在梧桐镇辖区,汤埕村、埔埕村、坂埕村、春光村、白杜村、潼关村,都经过了打造,既保留了过往的屋舍格局,又融入新颖的打造模式,使村庄得以新生,乡村之根,重绽新芽。但芹菜湖村相较于这些村庄,可就有点“先天不足”,这主要体现在它的偏和远。这决定了对它的改造,必然会更艰难,更费钱,也更费力。所以,在“保持原貌,挖掘优势”的宗旨下,改造并开发芹菜湖村,的确是一项既诱人又冒险的事业。

山川皆锦锈,过往有风光。而今天,亘古的芹菜湖村,高擎着千年的南门石柱,等待有缘并有为的人,用热忱、智慧和能力,来打造最闪光的“乡村振兴”金钥匙,去开启静静山林深处熠熠宝藏的密锁。

果能如此,则凤栖梧桐,当为时不远。

编辑:张凌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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