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年生于南方,作品见《人民文学》《青年文学》《长江文艺》《南方文学》等,曾获第一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第六届张坚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第二届小众年度诗人奖。出版诗集《喧嚣与孤独》《数星星的人》。
△玉珍
▍眼泪
他们说
我的眼睛像明珠一样美
那真是最高的赞美
对母亲的赞美
对心灵的赞美
对一种说不清的无法随波逐流的赞美
只有我明白这来自痛苦的赞美
只有我知道它流过多少眼泪
▍我并不知道
我曾有一段如此珍贵的
过往——
它们被贫穷打磨出星星的光芒
那时我躺在山坡田野中
闻大自然的香气
温柔的风从四方八方靠过来
风中的香气让人想哭
我想多年以后——
人生是否依旧如此恬静?
那些神一样的存在
浇灌了我穷人的头颅
我曾痛苦而所向披靡地
从中走过
将这一切称之为活着
我并不知道它们是诗
▍我爱过一双眼睛
我没有初恋,只爱过一双眼睛
那属于——精神的疯狂
他对着空蓝的海水
闭着嘴说话
眼眶里的深邃,让人心疼
那种海水哭泣时的颜色
湿润的——危险的蓝,发出触礁的
宿命的讯息
他跑起来像一只豹子,脸的雕塑反射着光影
太帅了,跑出了死亡的速度
14岁
我在一头豹的眼中学习了爱情
那是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爱过的
唯一一双眼睛
——在我这里他永远不会老
▍阿芙洛狄忒
最美的事物最令人绝望
最好的爱也是
但我依旧
有这两样就满足了
明亮的脸
在黑夜也是清晰的
夜越深,越清晰
就像自由
自由曾饱受束缚
但束缚远远比随意高尚
没什么可以消灭青春与奇迹
她短暂的光芒足以照彻我毕生
▍人从恍惚的夏日中走过
我热爱花朵的盛世,渴望声音晶莹的饱和,
如香槟涌上杯沿,流光漫过你忧悒的脸颊,
人从恍惚的夏日中走过
花朵不谢——时间不屑
悲伤的两腿动物,在意识外迈动他幽暗的步子
荒海般的人群,闭上慵懒的目光
世界在优美的猫步中,送来太阳那巨大的狼眼
▍蔷薇的刹那
世界打开了他的窗,光芒
拥挤着涌入,天亮得正是时候
我擦拭书桌昨夜的灰尘
白蔷薇认真望向我
它喝下的水撑开了一朵蓓蕾
十分钟我没有说话,十五分钟
我没有说话,香樟叶青翠单纯
天花板闪烁着沉默
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直有人从窗外走过
一枝手中的花朝向天窗
一朵花中的蕊朝向永恒
▍风一样的——
我爱原野上的风
爱田野上奔跑的孩子
那笑声撕扯我古老的童年
真令人绝望
总是风吹起我已经放下的东西
总是美尖锐地伤害我
▍奢侈
我找不到可以寄托的事物
一些美过于空旷
像我自己
一些又过于陌生
充满危险
有时我手上大把的糖果和鲜花
不知该送往哪里
我羸弱,孤僻而羞涩
在大街上埋头走路
真悲哀啊这么多事物被浪费
在我身上
随时间速朽
▍人的纯洁
人有一部分痛苦来自纯洁,
人的纯洁
一种危险的高贵
花朵般短命
却有人奢望它永生
▍清晨
我渴望美与伤痛的协调
玫瑰与荆棘,懂得相敬如宾
准备好白润的牛奶,
滴入栀子叶上新鲜的露珠
准备好将木桶装入初阳,
秋千上挂着藤萝花。
我认为活着万物美好而生命
将如我一样善良
爱情,这神圣的事物
需要耐心与天真,我几乎看见
在最远的地方,站着最近的你
一天就要开始了
这新鲜让你永不老去
▍一曲旋律到从前
我曾在一曲旋律中
再次感知到童年的雪
一种温柔的白,充满奇迹的造化
十年了——从中穿过一个时代
能够找回的记忆如此渺茫
那是时间的声音,
如田埂上压抑的男人
橄榄下忧伤的孩子
夹杂秋天光滑的酸涩
从耳旁的西风中穿过
这是种深邃的旋律
闭上眼——空气如此真实
深沉消化着整个世界
▍寂静的雪
世上最轻的脚,最无声的脚步
一夜间落满整个世界
我推开门
闻到崭新的清气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人们从十二月的深夜朝窗外探出脑袋
他们惊奇
他们的眼睛乌亮
仿佛这雪白世界的客人
我伸手接住几片雪
嘘,冰凉也在空气中停住
仿佛世界骤然回到婴儿
白,一种彻底的纯洁灿烂得无法转述
寂静来到我家门前,而我毫不知晓
▍家族树
家族树,枝杈繁茂像泰斗的思想
它现在站在风中
巨大的树
叶子晃动如大海的波涛
而根——我不知道
离根最远的枝叶是否还记得根在哪儿
▍宁静
我的一生会宁静吗?
那些微风中温柔的松林
祖先目光般的故事
会文明而优雅地将我
安放在生活平静的篮中吗?
如果宁静像母亲陪我直到死前
如果宁静用它柔软树枝般的手
将我抚慰
我确定将不在死亡面前大哭
当一切如花瓣在风中飘落
如此轻,毫无怨恨
我将热爱这水落石出的一生
▍我听见了时间
十月有独特的灰暗
雨突然下起来,又突然停止
人的声音也在萧瑟中压低,
我听见了时间之声
它差点在秋风中爆破,它忍住一些呼啸
从河岸的芦花中托举一些寒气
只有时间,那没有声音中的声音
风中摸不着的风
令更深的表达不再属于耳朵
只有它穿透过我的心
十月,聚拢着逐渐干涸的河流
一种声音正在消失
一个季节已经消失
▍夜像海浪般袭来
夜像海浪般袭来,盛大的
涌动的昏黑
由丛林内部溢出十一月深沉的风
我在读一本书
我到达上个世纪,会晤伤心哲人的悄然来访
夜像海浪般上升
一种全然的黑暗恍如消失
湿气在雨中下沉,大雾像移动的暗堡
而星空——
一种哲学的光明
在空中闪烁又消隐
▍芦苇与爱情
那里有庞大的芦苇荡
温柔的芦花在风中起伏
恍如爱情的模样
那么多的芦苇花被风衔着
飘向远方
花絮在额头上晃动
空无啊——寂静
如此难以把握
我还从没有爱过谁,我的心
石头般坚硬而固执地朝向
无用的哲学,太凛冽了
或者是冷——
我在这冷中
转眼穿过了青春
▍一生中的一天
每个夏天风中都有*蔷薇
每天从这里经过男人和女人
六月的天空倒下流动的金*
一个拼命打扇的人渴望末日般的冰凉
我们的对话轻柔,寂静
如森林深处的羽毛
伦理是苍老的话题,谈哲学有些严肃
但时间,从墙角剥落了大片的蔷薇瓣
从这里经过归来的男女
如此迅疾,火烧云烧痛了天空
我从阳台端进我的蔷薇花
一天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一生也将这样平庸地过去
▍恒久的月光
它就在我窗外,
二十多年了,
从不曾离开一米多的窗框,
而世事在风雨中善变,
云图如大海的波涛,
有几人亲眼目睹过恒久?
但我是相信的。
它是我一人的月亮,它对我知根知底
有时它落在我脸上,
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
像儿时的菜汤和煤油灯,
发散温柔的光芒,
我说,晚安我的朋友,
神灵才知道我有这么个朋友
比起善变的风云
我更信恒久的月光
▍虚幻的成长
哦,夏天,你绽开如我的童年
那时我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多明亮的修辞都苍白
那古老柏树的沧桑容颜,比现在更从容
从悲伤的虬枝中
送来祖先们瘦削的脸
天没有以前高了,秋天有冬天的感觉
暴雪,从四季的紊乱中复活
霜冻与寒流不再有恐惧的滋味
但我并不喜欢,并不想纪念
因为眼很久没哭了,人很久没有心疼
我怀念赤脚的抓狂般的人生
怀念那痛哭的疯狂生活,静止在墙上的
精灵般的脸
让我相信,确信
朝一种不太可能的生活
向永恒爱情默认
很多次,无数次
直到成为空无
▍白雪
我们的时代并不简单
数星星的人
无法从天空找到道路
恋人们不再用书信
传递爱情
声音很近,心很远
虚妄的密码
挂满冷漠的高枝
多年来我习惯了沉默
一句话
粉碎成密集的星星
而远方寒冷
只有大雪医治着苍白
只有红花安慰着贫血
我家的犁锄静默如饥饿的孤儿
等苦难的父亲从山岗上归来
▍永恒的星
夜风冰凉
我一人走在路上
悲伤似清亮的星儿
温柔望着我
在我和它之间漫长无涯的凝视中
是无限空洞不屈的时间
那儿有永恒孤独
但并不黑暗
▍抽象的季节
遍地的接骨草梭鱼草,还有文殊兰、蜀葵
白色而寂静的镇西,一河岸的蝴蝶兰
九里香离我不止九里,你距离我
犹如六月雪的香气
一个人在河边站着,孤立的六月在天空下站着
风中的罂粟像个活在尘世的人
老先生喝着葛根茶,绞股蓝气味恍惚
星罗山驮着大太阳从云中降下
孔雀草不开屏,只有死亡能让它开屏
蝉鸣如此凶猛,刺槐太白了就像哀乐
两个深爱的人在河边说着誓言
给我踏实的感觉如此抽象
那些勿忘的告别最后将会忘记
▍多兰布多街
多兰布多街——
在种满兰花和布匹的时光里
重新回来了,女人们像鱼一样
穿梭于花香与绸缎中
穿旗袍执花枝倚在门旁
如盛世斑斓的花瓶
我爱多兰布多街的低音小提琴
穿复古燕尾服的大叔
用琴弦拉出中世纪的旋律
落叶盘在青花瓷瓶口
火烧云烧红了姑娘的脸
我总是梦见从多兰布多街穿过
卷发王子骑白马款款而来
他带我跑向遥远的中世纪
有时候白云猖獗,月亮像他温柔的眼睛
我站在阁楼上望天
为什么有些爱,如此隔阂又遥远
为什么一片春风也要
逼出我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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